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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日前,柳传志“在商言商”的言论引发了各方的讨论,有企业家支持,也有企业家反对,FT中文网已经刊发了冯仑先生的《再谈社会变革期的企业家选择》一文,以推动公共讨论。

在2013年的正和岛“六一岛邻大会”上,周其仁教授在“当前多变环境下企业发展之道”的主题演讲中也谈到这个问题。康恩贝集团董事长胡季强在2013年第6期正和岛《决策参考》上推荐了周其仁教授这篇演讲稿,并对此作出评述:“企业家就是企业家,不是思想家、政治家、社会活动家,更不是教授、学者。企业家作为公民,可以参与社会,有自己的政治倾向,可以参与大环境改善,但好比滴墨入海,影响有限。而你身后是一个企业,有那么多员工跟着你,责任重大,所以最重要的是做好企业家角色,多为产业发展营造良好环境,多为企业改善小环境,把自己的企业做强做大。”

周其仁教授演讲之后,有两名企业家就中国企业所在的大环境以及企业家不谈政治是不是“犬儒主义”两个方面提出了问题,我们也在此一并呈现,以飨读者。

从“未来不确定性很大”说开去

市场有无数特性,比较重要的一个特性是什么?就是柳传志今天上午讲未来的那句话:不确定性很大。

市场是无数消费者的活动,消费者口袋里的钱往哪儿花,这是非常没准儿的事。问消费者需要什么样的手机,一万个人有一万个答案,等乔布斯把苹果做出来,诺基亚就不行了,这是因为消费者潮流变了。

经济学家的回答是没有人完全知道,他们都在猜、在赌,都试图在概率上把握未来。不确定性的第二个来源是技术。当年日本整个家电技术把宝压在高清领域,结果数字化革命一来,所有投资全部倒转。

第三个不确定性是政治环境。比如国内曾经报道了山西煤矿的黑窑事件,关于劳工保护的思潮一下子就来了,因为公众、舆论不能接受,黑窑是很小的一个点,一经传播,包括人大立法机构等国家上层建筑,看法都调过来了,然后通过政策立法。

我们现在还有很多所谓非传统的冲击,你不知道危险从哪里来,危险只要来了,世界就跟原来不一样了。

要生存办法只有一条:放胆去试

那么,怎么应对世界的不确定性?好的答案就是,用无数的企业对付不确定性,这也是企业存在的理由。历史经验证明,为什么要做市场经济分权决定?邓小平搞改革,说高度集权这个影响太大,决定做对很好,做错后果很严重,所以要分散做。

全国有上千万的企业,总有试对的,碰对的就打开一片天,引导资源往那个方向走。错的呢?企业死了,人可不会死,一翻身就起来了。这是现代有限责任公司的一个伟大创造,把这块赔了,过两年还能再试。市场充满不确定性,太容易出错,一个好的制度会不断让资源重新组织再站起来。

当下,把所有智慧用进去,要生存都是挺困难的,只有一条办法,放胆去试。这个社会的环境、法律、意识形态、文化等都要鼓励去试。试错了没关系,把有限责任跟财产赔掉,过一段时间再起来去试。这是保障我们对付不确定性最重要的环节。

当然,作为一个教书的这么说容易,你真办一家企业,都希望别失败,这是不断学习的过程。我的答案是从整体看,就是创造一个好的环境鼓励人们去试,尝试一切可能的方向,因为没人完全知道明天会怎样,技术会怎样,竞争对手会怎样,全球会怎样。只有放开去试,这个国家、市场经济才有希望。

企业要“稳坐钓鱼台”,该干什么干什么

问:在现在这种情况下,大环境估计可能会有哪些方面的不确定性,尤其是政治方面?

周其仁答:答案是不知道。这个大国,人群之多,不同的想法,不同的利益,各种各样的要求、诉求,希望国家政策往这里走,往那里走,在我看来很正常。而政治家在某种程度上跟企业家有类似之处,不能只管一群客户而要兼顾。但过去我们习惯了一个模式,伟大领袖往那儿一指,全国就往那儿走。如果决定做对了挺好,指错了就全完了。我认为现在的状态比过去好些。

风浪和潮流变来变去,首先要认为这很正常,同时对信号不要任意放大,因为很多信号放大以后,会搅乱我们的决策。什么事情会是真的,众说纷纭,传来传去,先让它传着,总会尘埃落定。还有一条,该干什么就干什么。

有时候大潮流不见得跟我们当下的决定有直接关系。我作为老师认真上课是对付未来不确定性的最好方法。教书的只管教书,这是主业,业余时间思考社会问题。

企业也是一样,不要听风就是雨,把噪音过滤掉,然后做出一个大体可靠的判断。到底什么情况行动,什么情况就听听,需要分清楚。这个时代,没有孤岛现象,全世界的事情互相连结,非常容易起风浪,所以,我们要有一个基本的精神状态,就是“稳坐钓鱼台”,快速直接反应不一定就是最优策略。

企业家谨慎选择不是犬儒主义

问:柳传志最近在央视《对话》节目里说,大的环境改造不了,你就努力去改造小环境,小环境还改造不了,你就好好去适应环境,等待改造的机会。前不久马云说,政治改革不关企业家的事,管好自己就够了。但我还是有一点困惑,这到底是中国企业家的生存智慧,还是我们作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维护利益的要求,甚至是一种犬儒主义?

周其仁答:无论中外,企业家都有很强的政治倾向。因为企业家同时也是社会成员,也是一个公民。但是,企业家在发挥公民诉求时,有一点不同,因为一个企业跟着你,还要考虑这么多员工每天如何过日子,责任非常重。社会是有分工的,你可以表达你的政治倾向,但这个东西是有后果的,政治当中也会有各种各样较劲的事情。当你要同时承担两个以上的角色,就要当心考虑中间的平衡。

我的看法,越是小环境,越要把自己看成是其中一个积极的组成部分,因为你怎么干对小环境都有影响。对于大环境,把重百来斤的东西都放上去,影响很小,所以要做智慧地区分。

全世界的企业家,特别在商业上做得比较好的,政治上都非常谨慎。当然,也会遇到人类历史上非常麻烦的事,比如当年德国企业家,在电影《辛德勒的名单》中,他们只能背地里救助犹太人。如果遇到这样一个时期,一个阶段,他就是不讲理了,用什么策略来做呢?企业家要充分利用现在所有的正面因素,比如说全国布局跟局限于一个地方自由度就不同。历史经验看来,除了用手投票,还可以用脚投票,多点布局增加企业的安全性,这可以选择。当然不同企业的规模,要做不同的考量。

总而言之,审时度势,怎么表达意见,怎么实现表达的形势,要认真谨慎地思考。我跟柳传志认识很多年,他不是没有是非观念的人,不是对当下热议问题没看法,一个没有看法的人怎么会这么有主见,但是他怎么去表达,怎么去实现这个看法,要谨慎的选择。这不是犬儒主义,因为企业家身上还背负着一些其他人没有的重要职责。

(注:本文选编自周其仁教授2013年6月1日在正和岛“六一岛邻大会”上的演讲,原文刊发于正和岛《决策参考》2013年第6期,经《决策参考》授权刊发,有部分删减。本文编辑霍默静mojing.huo@ftchinese.co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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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其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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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。 研究范围主要包括:产权与合约、经济史、经济制度变迁理论、企业与市场组织、垄断、管制与管制改革等等。自 1996年以来,相继开设了有关经济组织和经济制度、发展经济学、新制度经济学等课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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